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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名字的人》人生每次的歧視與偏見,都成為豐富我生命的養分:來自我的族群認同,我們的西拉雅大夢

by nameless

 

沒有名字的人/10 號,萬盈綠 

 

「Tabe, mariyang wagi, nanang aw ta ti Hanyu。你好,日安,我的名字是 Hanyu。」

「這是在新港文書(註1)上出現的名字,我會說…… 她是個大地主祖嬤!」

她使用這個遺失了百年的語言 ── 西拉雅語,緩緩地解釋著它的意思和來由。而這個語言的復甦,則是透過一批史料和一段跨國婚姻,才得以在台灣重新現身。

 

生來就是西拉雅

我比較幸運,「我是西拉雅族」這個想法,從我有記憶以來就存在著 。

「我比較幸運,『我是西拉雅族』這個想法,從我有記憶以來就存在著 。」來自台南新化九層嶺的萬盈綠,從小就對自己的身分認同非常的堅定,她記憶猶新的說著她的家族努力的過程。

起初,在萬盈綠的部落知道「西拉雅族」這個詞的人很少,大部分人對這一切都還不太了解,只知道自己和鄰近村落的漢人不太一樣。也許是對於溯源的渴望,對於歷史的好奇,萬盈綠的家人,從自身部落摸索出發,四處訪調,開始試圖尋回屬於西拉雅的記憶。

1997 年平埔聲音漸現,口埤、九層嶺部落族人結合各地平埔族人在台南舉辦了「平埔的另一扇窗」系列活動,開啟了一段西拉雅族人覺醒的路途。

 

找回西拉雅語

從 5 歲有記憶以來,我的生活都是西拉雅,西拉雅就是生活,…… 我已經比別人先跨越過身分認同的門檻了。

某天,一位成大的教授,知道她的阿公與媽媽在做文化復振的工作,從成大的圖書館裡找到一本用新港語(註2)寫成的《馬太福音》給他們看;他們並不能理解聖經上的羅馬文字,但那位教授卻告訴他們:「這你們的語言阿,你不知道嗎?」

原本,這個語言似乎在那刻即被斷定佚失,但是當這本馬太福音到了萬盈綠的爸爸手上,他一翻閱卻說:「這跟我們的語言差不多啊!」

「我的爸爸是菲律賓南部的 Bisaya 族(註3),他就覺得很神奇他竟然看得懂,他比喻說西拉雅語就好像是 Bisaya 語的母親。

西拉雅語經歷了上百年的斷層無人使用,當時只有學術界有在研究,但他們認為西拉雅語已經是死語,研究文獻只是作為保存、分析,從未想過要幫我們復振。」

因為這份文獻的出現,她的父母燃起了一線希望,如獲至寶般地開始研究起這個語言,雖然她們不是語言專家,沒有學術的資源跟工具,過程中也遇上許多瓶頸以及冷言冷語,但想要將一個被認作死語的語言重新復育的想法不曾退縮。

後來,在一位長時間研究西拉雅語的荷蘭學者的支持下,他們逐步將這個沉睡的語言從重新喚醒。

(編按:更多關於西拉雅語的復振過程與結果,請見 〈西拉雅語只是睡著了,請和我們一起喚醒它!〉

 

這本馬太福音是用沒有一致系統的古荷蘭文所拼成,對於族人而言是很難讀解的;不過因為族人大多數是基督徒,在教會有使用白話字(註4)的習慣,因此她的爸爸逐漸將這些複雜的文字,轉化成能讓族人容易學習的拼法。經過 7 年研究,他們在 2008 年出版了西拉雅語字典,而這個以使用者為與取向的『現代』西拉雅語系統也逐漸成熟。

「我那個時候也還小,但我的家庭一直在接觸這個東西。從 5 歲有記憶以來,我的生活都是西拉雅,西拉雅就是生活,生長的過程都是充滿陪伴與歡樂 ── 我已經比別人先跨越過身分認同的門檻了。」

她回想,為了復振西拉雅文化,協會每年都會舉辦西拉雅文化的夏令營。此外,為了要讓更多人知道西拉雅的存在,他們組成了「Onini 竹音樂團」一起活繃亂跳四處巡迴,以竹樂器伴奏,傳唱西拉雅母語歌謠。因為她的父母都有音樂的專業背景,最好的器具當然就是音樂,他們把研究出來的西拉雅語填詞譜曲,將西拉雅的訊息傳遞出去。

「我的童年裡都是這些回憶,Onini 訓練的場所都在教會,學習西拉雅的歌、西拉雅的話,也學習西拉雅的歷史,因為西拉雅在學校課本上從來不會出現,也只能透過這些東西來瞭解。而除了西拉雅文化協會外,教會也是一個支持這些活動的後盾。」

 

因為認同,我敢直視歧視的眼光

一些人持異樣眼光看待,但這些身份的背後,在逐步成長的人生裡卻成為豐富我生命的養分。

「我常常被同學問起我的身分,我就會大方告訴他們說,我爸爸菲律賓人,我媽媽是西拉雅族。」

即便萬盈綠從小就非常有自信地認同自己的身分,但在成長過程中,仍會碰到異樣眼光 ── 多數人並不了解什麼是西拉雅族。曾有同學故意諷刺地對她說:

「西拉雅是原住民喔?好好,可以加分。」

面對這種質疑,她有點憤怒的又無奈地說:

「原住民加分是必須去理解的,可是目前我不能加分啊,因為我還不是法定的原住民……。」

她一方面要義正嚴詞的維護法定原住民族應該有的權益,一方面又得對他們說明西拉雅族的尷尬處境。

除了要回應同學對原住民的誤解,同時她還得面對另一種眼光。「因為長相的不同,有些好奇的人會問我是不是『外勞』、『印尼的』,我常常會開玩笑回說:『是啊我菲律賓的,那你漢人的喔?』」

即便身處在多元文化共存的台灣,這樣的歧視與偏見竟然還不停出現在她的身旁。雖然小時候這樣經驗對她來說,曾經受傷過,但也因此讓她學會了換一個角度去思考 ── 她覺得,如果因為這樣的話讓她感到難過,這樣是否也等於她默認了他們的想法,是不是自己也被社會這樣的想法框架住了?

 

另一方面,從小與 Onini 樂團的夥伴四處巡迴在舞台上演出,他們所唱的歌曲,甚至透過不同的團體,將西拉雅的美從台灣帶到國際,而曾經看過他們演出的人,對西拉雅都是充滿讚嘆與疼愛的,讓她築起更美麗與自信的西拉雅圖像。

「雖然我從部落出生長大,但我接觸到的社群經驗卻是開放的。

過去可能因擁有的西拉雅、又是菲律賓、也有一部分西班牙的血統,讓一些人持異樣眼光看待,但這些身份的背後,在逐步成長的人生裡卻成為豐富我生命的養分,也讓我有更寬闊的視界,這都是從一份認同開始。

而很幸運的,我的家庭給了我這份自信。」 

 

 一個西拉雅大夢

西拉雅族的正名,則是要實現一個公平正義的理想……,還給西拉雅族人、台灣人一個歷史的真相。

「雖然大家都有自己的意志,不同的背景價值觀與信仰,有時候會造成分歧,但我覺得做族群事務是很快樂的一件事。」

西拉雅族在爭取正名或是從事文化復振工作的這十幾、二十年當中,幾乎佔據了萬盈綠的少年歲月。不論是參與在街頭抗爭、或是法院訴訟、記者會、策畫西拉雅語言文化的活動、參與文宣製作等等,即便走過艱辛孤單的歷程與考驗,但也從中找到更多激勵跟熱誠。

「我媽有一個夢想,她希望能有一所西拉雅大學。這樣的一個『瘋狂』的白日夢,我期待著也跟她一起大膽。西拉雅,是對現在創新的激發、是穿越時空對古老的想像、也是對未來的期盼。」

此外她認為,文獻留下了這麼珍貴的西拉雅語,當然不捨得讓它就這樣消失,身為族人,在她的能力所及之處,就應該要努力地重新喚醒這個沉睡的語言,這是她最希望努力的目標。

而西拉雅族的正名,則是要實現一個公平正義的理想,爭取族群平等尊重,必須要把西拉雅這個被遺忘的名字回歸正位,讓更多人知道這個島嶼上的發生過的歷史、知道西拉雅文化之獨特、了解西拉雅因政策上的忽視遭受到的壓迫與邊緣化,還給西拉雅族人、台灣人一個歷史的真相。

 

西拉雅族人走過這條充滿荊棘泥濘的路,到現在能勇敢自信的站立,付出了很多努力與犧牲,希望在未來,這條西拉雅之路能越加寬廣。

(撰寫:余奕德、萬盈綠/攝影:Ga Wii Chang)
(關於更多本專欄系列文章,請見《沒有名字的人》

 

附註

  1. 新港文書,或稱新港文,是台南一帶西拉雅族所留傳下來的土地租借、買賣與借貸等方面的契約文書,民間俗稱「番仔契」。
  2. 荷蘭時期流行於西拉雅族新港社(今台南市新社區)中的語言。
  3. 分布於菲律賓中部群島所使用的語言。萬盈綠在菲律賓阿嬤是講 Bisaya,阿公是講 Chavacano,爸爸除了這兩個母語,也在學校學習官方語言英文跟 Tagalog。
  4. 以拉丁字母書寫的閩南語、廈門話或台語的正寫法。

 

專欄介紹:【沒有名字的人】

我們是一群來自不同族群、也有著不同的生命經驗的平埔原住民族青年,在追索認同的路上、探求族群命脈的過程之中相遇。

消失的歷史太多,留下的線索太少,我們必須靠自己書寫、自己發聲,撐開與社會大眾對話的空間。寫下我們這個世代的故事,並透過影像的紀實,希望大眾開始記憶起我們的臉孔、我們的生命,以及各自族群文化的存在,找回屬於自己的名字。

平埔原住民族曾經是台灣平原上的主人,早在荷蘭、西班牙、清國、日本進行統治,及中國東南沿海移民來台之前,不同語言、文化的族群早已生活在這裡。

北部有凱達格蘭、噶瑪蘭等族群;中部從苗栗至彰化、南投、埔里,住著噶哈巫、拍瀑拉、巴布薩、洪雅、道卡斯、巴宰等族;南部則有西拉雅、大武壟、馬卡道等族群。

經過政權不斷的更替,平埔原住民族群逐漸被遺忘、被冠上了陌生的名字、被抹去了姓名,使族人逐漸隱沒在歷史與台灣社會的記憶之中。

1980 年代原住民運動隨著台灣社會民主化的浪潮興起,而平埔族群也開始現身於街頭行動。30 年過去了,族人仍然未曾被社會記憶,我們在這裡,宣告平埔族人從未消失,我們一直共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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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來源:《沒有名字的人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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